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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花開時動京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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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格格面上喜色一閃而過。她是怎麽想的?最直接的念頭,不過是“做不尋常之事”幾個字而已。

經歷了一生一死重活一次,僥幸一點真靈不昧。這是何等巨大的福分。不由得,令人貪心些,希望見到那些,前世不敢想象的風景。嘗試一些,前世不曾經歷的東西。

以慰平生。

如若還將自己局限在那高墻下,四角天空裏,就是得貴婿,嫁王侯,舉案齊眉,夫敬子愛——到底意難平。

六格格自忖,這想法來得晚了些。如若前生想到,或者早能恣意。然而終究不算太晚。今生豆蔻正華年,一輩子,想來還有那麽久,不由得令人陶醉。

在這樣的念頭之中。那些才醒來的時候,想到的報前世愛恨情仇之類的謀劃。似乎,也被襯得黯淡了。

雄心壯闊。

不過,最後還是得落在這實地上。六格格只是一個閨閣女子,甚至一個多月後即將出嫁。男尊女卑。這樣的身份,談自由,論胸懷,不過是笑話而已。

蘇學士身為男兒,才華動天下,尚且感嘆“長恨此身非我有”。六格格有了不一樣的想法,依然是個女人。想跳出這父母親友環繞的圈子,過不一樣的生活,談何容易呢。

沈如是恰在此時進入眼簾。

…………

當初,最吸引六格格的,是因為這一位名聲鵲起的沈大夫,在前世從未聽說過。這樣奇怪的事情,讓重生的人,分外在意。

後來,沈大夫談笑皆鴻儒,往來無白丁。短短時間,名動京城。六格格拉攏的念頭越發炙熱,心中想“借勢”的想法更是一天強過一天。拉攏不得,就起了學醫的想法。哪怕是作為傍身之階呢。名醫弟子,說來,也有些分量。

這主意令她猶豫許久。結果今天沈大夫出門。屋子裏兩個丫鬟閑聊。說到如果自己也能學點醫術就好了,藝不壓身啊……這話,頓時令六格格深深觸動了。不錯,為什麽不能去學呢?就算沒有成為正式弟子,學點本領,總也是好的!

這念頭一出,她竟等不到第二天。起身,就向外走——

…………

沈如是笑了一下,問道:“你是怎麽想的?”

六格格眼光游離一下。答道:“我想像先生一樣懸壺濟世……”

沈如是搖頭:“別說那沒用的。前天還聽說你罰了兩個丫頭跪了一整夜的院子呢。你想學醫——是怎麽想的?”

六格格楞了下意識擡頭,又連忙低了目光:“先生是覺得我不仁慈?這個內院裏無規矩不成方圓……”

沈如是笑而不語。六格格一咬牙,道:“我家中父母年高,學醫可以便於照顧家人……”

沈如是擡頭望了望梁柱,低頭道:“這倒是真話。不過你從小長在富貴人家,多的是天下名醫可以驅策,自己去學,只怕理由不算充分——還有呢?”

六格格苦笑一聲。這沈大夫,果然不像一般的十歲孩童那樣好糊弄啊。也不意外。她擡頭。望了望沈如是,抿唇。鄭重答道:

“我從小長到十二歲。接觸的都是後院的丫鬟婆子。學習的也不過是琴棋書畫女紅針織一類。這天下之大,豈是這些東西可以涵括的?我自從……”

六格格頓了一下,繼續道“我某天突然清醒,就發誓一定得去看看世界的其他方面。看那農桑如何收種,野鶴怎樣翺翔,良工鑄寶劍,兵戈鐵馬六鈞弓。一十三卷太公策,萬裏風煙西洋船。不是好像貴婦人茶餘飯後品評閑話那樣走馬觀花,而是更深刻,更具體的知道些……”

沈如是點了點頭,示意聽懂了。口中卻輕聲重覆道:“那麽,為什麽學醫呢?”

六格格笑了一下。

半晌,她才回答道:“因為其他的東西還很遙遠,而一個名醫,就在眼前。”

…………

沈如是沈吟不語。

秋鶴與春榮對視一眼,心中都急了。

秋鶴想:“六格格怎麽突然有了這種想法?格格可是定了親的人!這不是那什麽什麽‘不安於室’麽!”

春榮心想:“六格格這想法,姨太太一定不知道。就是老爺和福晉,知道了也一定會大大的生氣。格格下面還有弟弟妹妹呢。赫舍裏家如果出了名聲不好的女兒,以後的只怕婚配上都會有難度了!”

華格和金井對視一下,一個撇嘴一個擠眼睛。

華格想:“拜師,哼哼,是那麽容易的麽?五更起三更睡,給師傅打下手給師傅跑腿,你一個大小姐,趕緊嫁人就是了。別來搶我們的路!”

金井想:“以我對師傅的了解。八成可能不會收。真是心眼多的女人。別以為說的好聽咱就不知道。這六格格好像對未來夫家有想法。這大約是看著我們師傅治好的貴人多,來抱大腿的。抱大腿還抱的一副清貴樣子!女人真可怕!”

房間中默然無聲。每一雙眼睛,都在若有若無的,註視著主座上的沈如是。

…………

沈如是微一沈吟,開口了:

“你這性子,實在很合我胃口。不過你既然不是真心學醫的,拜師收徒就算了。你若是不嫌棄,就當作朋友相交如何?恰好,我最近也對西洋人的學問很感興趣,我們可以一起學習西洋文字。”

六格格果然笑了:“就依先生。”

淺施一禮,轉身離開。

澤瀉目瞪口呆:“有沒有這麽誇張!你才想學洋文,就有個伴送上門來?對了,你為什麽不收她做徒弟?”

沈如是不理他。口中對華格和金井道:“跑了一天也累了,你們都回去休息去。”

沈如是見人走後,合了門扇,才回頭對澤瀉說道:“男女大防,她快嫁人了……還是別惹事了。”

澤瀉驚訝:“你還真把自己當男人了?”

沈如是給自己倒了杯白水,脫了外衣。換上家常輕便衣服,又坐到桌前。

澤瀉意猶未盡,跟著她後面跑:“我覺得那姑娘不是個省油的,嫁人的事情多半會有些折騰。”

沈如是翻著一疊醫案,手突然停了一下。

人這一生,想做蒼鷹,就得不到家雞的安逸。有舍才有得。只求無悔而已。

沈如是能救人身體上的病。可這樣心中的選擇,她連自己的選擇,都不知道是否正確。

如果沒有那一番水災,拐賣,遇到權貴,種種陰差陽錯。沈如是絕不會是今日的沈大夫。而更奇妙的是。就是今日的沈大夫,也不知道,自己是寧願去做一個平凡人家的女兒楊順妞,還是如今小有聲名京城醫生沈如是……

不過事已如此,多想無用。

沈如是低頭,繼續去翻醫案了。靜夜木蕭蕭,燈花瘦盡又一朝。何事縈懷抱?離思別緒萬千條。

…………

第二日一早。晨光微熹。雞叫二遍的時候,門外就有馬廝人聲了。

看門的老張揉著眼睛出去,頓時目瞪口呆了。四五輛好馬拉著的大馬車來到了門前,上面簾子半卷,能看見堆著的滿滿當當,都是什麽綢緞綾羅,大小禮盒。後面還有活雞活羊,十幾個人從車上跳下來開始搬運。

老張大驚:這麽多東西,難道,是府裏把六格格的嫁妝拉來了不成?

再一細看,才發現馬車上的暗記,不是自家的。他一回想,就認出來了,這是安親王府的!

老張頓時惶恐了。安親王可是萬歲爺的叔叔,正牌子皇親!咱家的索額圖大人,雖然是太子爺的叔叔,可這親戚,說出來多一個“外”字,叫“外戚”。他再怎麽說,也不是姓愛新覺羅的人。

有個小哥兒從馬車側面跳下來,走到老張跟前。先施一禮。又問道:“不知道沈如是沈大夫,可是住在這裏?”

老張楞了半天,反應過來了。一扭頭,沖著莊子裏大喊:“華格,金井——有人來找沈大夫啦!”

心中大驚。居然是送禮的。給大夫送這麽多禮,安親王病的有多重?難道是想讓沈大夫施展那“起死回生”之術不成!

…………

沈如是也挺詫異的。交談了一會兒才知道,這是昨天碰上的那位。禮物不好推辭也就收下。比較麻煩的是還送來了一張帖子。邀請沈大夫有空的時候,到王府一敘。

這帖子不是紙做的,是檀香木。上面的花紋,是金銀織成的線。從哪個角度看,都相當精致。

這做派,已經不是在邀請一個大夫。而是主人家,十分看重的客人了。

沈如是給權貴看病已經覺得頭疼無比。這上門專程聊天,該做點什麽?想來只覺得毫無頭緒。

她送走了安親王府的人,拿著帖子正唏噓呢。六格格帶著丫鬟過來了。一眼掃到那張檀香木的帖子,就嚇了一跳。劈手奪過看了看,立刻塞給自家丫環:“快!趕緊給人家送回去!”

秋鶴拔腿就跑了,沈如是和她的兩個徒弟莫名其妙。這是怎麽了?不就是個名帖麽?他們送過來,不就是為了讓我們留下啊!

六格格揉太陽穴:“沈大夫沒出過診?那就難怪了。你幸好遇到了我!可不是什麽人的帖子都能留下的。安親王府的金帖,人家送來,是表示人家的鄭重。你若是留下了,那還得掂量一下你自己的分量。據我所知,就連我家父親大人,也都是原樣還回去的。”

沈如是目瞪口呆:“還有這種講究?”

華格手快,從匣子裏“唰”的一聲,倒出一堆帖子來:“六格格快看看,這是我們師傅以前收到的帖子……”

沈如是和金井都湊過去了。雖然看過不少權貴。可是對於醫生來說,那些也只是病人而已。還頭一回接觸到這種權貴圈子裏的潛規則,這兩人都十分興奮。

六格格哭笑不得。伸手道:“給我看看。”就一張一張撥弄開。烏騅氏,鈕鈷祿氏,赫舍裏氏——這個是自家的,佟佳氏,那拉氏,富察氏——滿族幾大姓這是一網打盡了。再一翻還有張家,李家,陳家——這是幾位一品大員的姓氏了,又有翁牛特,巴特之類的名字——這是蒙古人了……

六格格雖然代表著主人家,可這些上門來的,也有直接繞過她來找沈如是的。因此,這還是六格格第一次看見這麽多名帖擺放在一起。想當年就算是自己做伊爾根覺羅氏的女主人,也沒有見到過幾次這些名帖薈萃的場景!

太權貴了。

雖然這裏面的大族,多半不是其中最出色的人物。也沒有皇家人參與。可是,這已經足夠烈火烹油鮮花著錦了。

六格格頓時生出了幾分追悔,為什麽昨天沒有堅持一下,成了這位的弟子,豈不是……

在六格格心目中,沈如是已經成了一個名利場上縱橫捭闔,“黃金白璧買歌笑,一醉累月輕王侯”,好像當年的張培德張仙師一樣的顯赫人物。

她心懷覆雜的回頭看去,只見沈如是覺得此時無聊,又耐不過六格格賣關子,已經跑到一邊去,捏著某豬的前蹄脈搏,閉目搖頭晃腦,神色十分陶醉。

六格格一口氣沒出去噎了大半。撲天價咳嗽起來。心中陡然又生出了幾分慶幸:其實沒拜成師,也挺好的。

…………

當天下午,華格金井兩人跑了大半個京城,都是去送回帖子的。

沈如是對安親王府回話,說第二日上門拜訪。

六格格忙著給沈如是突擊補習各種禮儀,忙得昏頭脹腦。

索額圖第三次聽見妻子含糊的說該把六格格接回來了,點頭應了。

作者有話要說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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